凤凰网原创:重庆队的生死与国企、民企命运沉浮紧密相连
发布时间:2024年07月09日 17:04
文|特约撰稿人 陆蜜
重庆队俱乐部基地球迷献上鲜花和俱乐部围巾
2022年5月24日,球队解散,退出中超联赛。这支在重庆生存了25年的职业足球队就此消失。这一结局也意味着,这座拥有3500万人口的世界最大城市,缺席了中国足球、篮球、排球的顶级联赛。
二十五年的悠久历史、平均每场3万名观众的热情足坛市场,无法抵挡职业足球所积累的巨大泡沫,以及疫情对体育产业的毁灭性冲击。
重庆队的生死存亡,二十多年来伴随着国企与民企命运的起伏,起初迅速发展的民企从国企手中接过球队,但最终国企却无力从破产的民企手中接过这块炙手可热的鸡肋。
力帆独自奋斗多年,直到无法再应对
1996年底从武汉迁至重庆。前卫是指前卫体育协会,隶属于公安部和武警部队;寰岛集团是公安部下属企业,最初是海南的一家房地产公司,1999年从公安部分离出来。前卫寰岛最初有着雄厚的国企背景,引进过高峰、彭伟国等多位国家队球员,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恒大”。
2000年,寰岛集团宣布退出足球,重庆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力帆集团斥资5580万元收购前卫寰岛,俱乐部留在重庆,更名。同年,重庆队击败北京国安,夺得足协杯冠军,这是重庆足球史上的最高荣誉。
2000年,重庆足球队夺得足协杯历史上唯一的全国冠军
那一年,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善已经62岁了。他在大田湾体育场与泪流满面的主教练李章洙相拥庆祝的场景,成为了重庆足球的经典场景之一。从此,尹明善开始了独自支撑俱乐部的漫长岁月。
2003赛季,重庆力帆成为中超联赛最后一起假球案的牺牲品,不幸降级。尹明善不甘于此,以3800万元买下云南红塔俱乐部的中超资格送给了重庆队。此后的十几年,重庆力帆的成绩起起伏伏,力帆集团的发展也遭遇了一些挫折,时不时有传言称力帆或将退出足坛,但尹明善几次都选择继续坚持。
2014年,重庆力帆以中甲联赛冠军的身份重返中超。彼时,中国职业足球已步入金钱时代,球员的薪水水涨船高。感到自己无法继续独自支撑俱乐部的尹明善首先明确表达了转让俱乐部股权的意愿,而他向收购方提出的条件是球队不能离开重庆。然而,重庆本地没有一家公司表示愿意接手,俱乐部险些被外地的空壳公司收购。无奈之下,尹明善只好继续坚持,并在2015赛季将投入金额达到了3亿多元的空前高位。
2014年,重庆力帆提前两轮成功晋级中超,现场球迷高举“站起来”的口号庆祝。
2014年,尹明善在接受重庆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我公司利润3个多亿的时候,拿出3000万(做足球)是小事,但现在我公司利润4-5亿,我要拿出2-3亿做足球,负担确实有点重。”
苦苦支撑的尹明善终于在2016年找到了接班人。蒋立章开始和力帆俱乐部合作,而双刃剑体育的靠山正是来自武汉的当代集团。2017年1月,当代集团正式完成对90%股份的收购,力帆集团象征性地保留了10%的股份。
据统计,尹明善执掌重庆队17年,总投入超过8亿人民币。这个数字在金钱驱动足球的时代,的确不值一提,但早些年,尹明善能够克服重重困难,保持稳健投入,弥足珍贵。那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欠薪的情况。
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山
2017赛季结束,重庆当代俱乐部时代开启。2020年8月6日,力帆集团申请破产,遭遇重大挫折。曾经的重庆最大民营企业,如今已不再光彩。
当代集团30亿元投资打了水漂
2017年1月将俱乐部出售给当代集团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尹明善很少出现在与足球有关的公开场合。2022年5月24日,球队解散当天,84岁的尹明善突然出现在俱乐部,只能让在场的球迷更加难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尹明善肯定不后悔早早卖掉球队。唯一后悔的,是当代集团。
当代集团是一家总部位于湖北、以医药、旅游、房地产、文化体育为主营业务的企业,成立于2016年5月。此次收购在两个月后完成,不仅展现了当代集团想在体育产业大干一场的雄心,也表明了想借此为重庆其他集团业务获取一些政策支持的想法。
重庆当代的资本投入虽然不如广州恒大、河北华夏幸福那么疯狂,但相比此前的力帆时代也有了大幅的提升。
2017重庆当代力帆1-1河北华夏幸福,球队外援卡尔德克庆祝进球
作为当代集团首位值得信赖的操盘手,善于运筹帷幄的蒋立章为重庆当代俱乐部带来了亚当斯、保罗·本托、小克鲁伊夫等欧洲足坛名帅,还引进了巴西球星卡尔德克,还曾传出与西班牙球星伊涅斯塔有转会传闻。结果,2018赛季,重庆当代的主场比赛场均上座率高达3.2万人,甚至超过了山东鲁能、上海申花等豪门。
反观重庆队的成绩却迟迟未见实质性起色。2019赛季结束后,对蒋立章彻底失去信任和耐心的当代集团决定跳过双刃剑体育,接手重庆当代俱乐部的运营。然而,当代集团的直接上位,并没有改变俱乐部的现状。相反,当集团自身发展遇到重大问题,而重庆又得不到实质性的政策支持时,这家“外资企业”在对重庆足球队的投入上开始出现负面情绪。
巧的是,在俱乐部投入最多的时候,球队成绩却一般。在俱乐部普遍欠薪的2020赛季,球队反而取得了中超历史最好成绩,排名第六。不过,此时,好的成绩已经无法打动当代集团的决策者。2021年,中超俱乐部欠薪成为常态,多家中超俱乐部试图进行股权改革(股份转让)。当代集团也向重庆主管部门寻求帮助,希望与当地国企联合运营球队,但股权改革的进展并不顺利。即便在获得国企两江集团5000万赞助,并连续卖出多名主力球员后,俱乐部的财务状况也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债台高筑,一度出现球员16个月领不到工资的状况。
今年4月,当代集团及其控股公司当代体育共计6.5亿元债券违约,负债累累的当代集团已无力承担俱乐部的开支,干脆向重庆市政府部门表示,如果股权改不成,俱乐部将停止运营。
重庆队在俱乐部基地挂横幅讨薪
俱乐部退出中超、停止运营的公告写道:“2016年底,当代集团斥资5.4亿元接手俱乐部,6年来累计投入超过30亿元。”俱乐部的营收相对于投入简直是九牛一毛,更何况前两年疫情期间,因票房收入损失,俱乐部营收几乎为零。如今看来,30亿元的巨额投入,对集团的产业发展并无帮助。
地方政府和地方国企不会轻易接管
2021年3月,在中国足协对中性俱乐部名称改革的一刀切政策下,重庆当代更名为重庆两江竞技。两江指的是长江与嘉陵江,它们在重庆地标之一朝天门前交汇,但这个新名字更深层次的由来却与俱乐部股份制改革有关。
当代集团发出求助后,得到了重庆市政府的积极响应。2021年2月,重庆市政府召开专题会议,随后两江集团与俱乐部签署了为期三年的赞助合作协议。两江集团是重庆市委、市政府设立的大型国有投资集团,与两江新区工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共用办公场所。
按照赞助合作协议,两江集团每年以赞助的方式给俱乐部注入5000万元,第一年的赞助钱确实很快就到账了。但对于当时已经负债上亿的俱乐部来说,5000万元赞助钱根本无法填补窟窿,欠薪现象不断。中超联赛开始后,球队曾因欠薪问题两度拒绝进入赛区。
重庆球迷举着“保卫重庆”的横幅
当球队第二次拒绝进入赛区时,事情似乎有了向好方向发展的可能。2021年7月,重庆市体育局以告知函的形式,将重庆两江竞技俱乐部股权改革初步方案告知当代集团。对俱乐部债务分割的时间安排、未来新俱乐部的股权结构等都做出了非常具体的规划,甚至明确表示“2021年10月底前,新俱乐部公司全面成立,公司运营资金到位,俱乐部由新公司运营管理”。当时,重庆市体育局、两江新区管委会相关领导向全队承诺,俱乐部的未来一定会一片光明。
可惜的是,这一初步计划中除了组建入驻俱乐部的工作组之外,其余所有步骤都成了空话。
据了解,当初股改团队进驻俱乐部进行审计后,发现俱乐部新增合同多有可疑,后续债务规模也远超预期。或许是在真正了解俱乐部债务状况后,之前答应接手的地方国企反悔了,股改工作陷入停滞,此后再无实质性进展。
尽管被欠薪近一年,重庆队还是在2021赛季中超联赛最后一轮奇迹般保级。赛后,全队在场上围成一圈,韩国籍主教练张外龙泪流满面,表示“对不起你们大家的家人”。这一幕,成为中国足坛名场面之一。
重庆两江竞技成功保级,主教练张外龙赛后泪流满面。
但保级成功未能改变球队的命运,赛季结束后,再也没有人提“股改”的事。
2022年,重庆两江竞技俱乐部在冬季转会市场签下16名新球员,让外界误以为俱乐部又被拯救了,但其实只是假象。之前负责俱乐部管理的总经理吴江被当代集团调回,新任主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处理俱乐部股权改革相关事宜。显然,新主帅是来收拾残局的。
据球队领队魏新透露,重庆队欠薪约7.5亿元,2022赛季最低预算约1.7亿元。这意味着,如果新股东想要填补俱乐部欠薪,然后把球队经营好,这将是一笔难以承受的金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球员放弃全部薪水,但这是不可能的。球员愿意在2021年4月前放弃欠薪,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让步。
明眼人都知道,中国足球近两年进入了下滑期,对于国企来说,投资足球注定是一笔赔本的买卖,除非政府部门强行介入。但疫情期间,地方政府却无心照顾体育产业,如果地方政府要推动国企收购民企的负面资产,其阻碍和风险显而易见。
新建的重庆龙兴足球场原是2023年中国亚洲杯比赛场地之一。
5月14日,因疫情防控等原因,亚足联宣布2023年中国亚洲杯将改期举办。这对重庆足球是双重打击。一是当代体育已经买下了2023年亚洲杯的转播权,如今转播权价值要大打折扣;二是重庆两江新区正在建设的专业球场原本是2023年中国亚洲杯的比赛场馆之一,如今比赛不举办,重庆政府对足球的热情进一步降低。
由于2022赛季即将到来,俱乐部和球员们已经没时间再浪费了,所以重庆队直接解散了。
在俱乐部宣布暂停营业的通知和球员签署的解除劳动合同函中,俱乐部向球员和员工表达了积极解决工资拖欠的态度,但所有员工能拿回多少工资、多久能拿回,谁也不知道。